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遙遠的祖墳散文
母親曾經(jīng)如同講故事般地告訴我,自從她嫁到老孫家時,曾祖父就跟她叨咕過,說位于老家關屯大廟山東坡我們家的祖墳所在地,至今已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了,那純粹屬于傳統(tǒng)家族性質(zhì)的墓地。
現(xiàn)在,老家大廟山東坡的祖墳所在地,早就被當?shù)氐拇迕袼邪?009年的秋天,遠在老家的本家大叔英年早逝,要往祖墳地下葬的時候,承包者跟大叔家要兩千元墓地錢的,可大叔一家因為給他治病,幾乎傾盡了所有。還是本家妹妹哭天抹淚兒幾近下跪地哀求,才以五百元價格讓逝者入土為安。父親生前不止一次地對我嘮叨,說他死后是一定要回到關屯祖墳地的,他要跟爺爺奶奶以及其他親人們葬在一起。父親去世的早晨,想起大叔家的遭遇,我疼痛的心上又平添了一層愁緒——作為遷到異鄉(xiāng)的父親,要在祖墳地下葬,更不會那么容易了。
入土為安,下葬的問題迫在眉睫。三叔來到后,我馬上同他商量解決父親的墓地問題。三叔皺了皺眉頭、想了想說他現(xiàn)在只好找老家的敬老院的院長協(xié)商了。三叔曾在本市的民政部門工作,自然跟許多的敬老院領導相熟了。
于是,三叔給老家敬老院的院長打了個電話。我買了三條玉溪煙,跟三叔打出租車趕到了敬老院。那個臉色黝黑且酒糟鼻的院長,見到三叔這個退了休的老上級,笑容可掬。三叔就這樣那樣地跟酒糟鼻子談了墓地的問題。酒糟鼻聽著,十分理解地不住地點頭不住地嘆息。我挺感動的,覺得他很給三叔面子。緊接著,酒糟鼻親切地對我說:老侄子啊,你三叔是我的老朋友,這個忙我要幫。不過你們家的祖墳那片山地早就被承包出去了,這你知道吧?我點點頭。所以啊,要找村民組長來商談,他跟我關系還不錯。我打個電話把他叫過來。
不一會兒,出現(xiàn)在我面前的人,有一張重新植皮而面孔扭曲了的臉。幾處疤醒目。一個眼角似乎被一根線吊了起來,揪緊著朝上,給人的感覺,整張臉疑似在烤爐上烤過。
這是蔣組長,你們認識一下吧。酒糟鼻子熱情地介紹著。我跟他握了握手,卻還是不大敢正視這張扭曲的臉,總感覺只有在某個神話傳說里才能看見如此驚悚的面孔。
這位蔣組長聽完酒糟鼻子的一番說明后,側(cè)身對我說:你父親也算是關屯的老人兒了,埋在祖墳那里也理所當然,再說,你三叔跟院長也是老朋友,這墓地的費用是不該收取的?墒乾F(xiàn)在都承包給個人了,怎么著也得表示一下啊,你先拿一千元,我去幫你協(xié)商一下吧。
沒想到的是蔣組長一張臉雖扭曲得厲害,說出來的話倒是很直接,也挺爽快的。于是,趕緊從兜里掏出一千元遞給他,并說了一句讓您費心了,那我就等您電話了。
傍晚時分,跪著燒紙的時候,接到了蔣組長的電話。他告訴我,他跟那些承包山地的村民反復協(xié)商,磨破了嘴皮子的結(jié)果是人家說不拿一萬元錢,就堅決不讓下葬,現(xiàn)在他也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了。
先不去考證“不給一萬元,就不讓下葬”到底是哪兒來的規(guī)定。但在我們這里這樣的事兒還真是發(fā)生過多起。死者的棺材抬到了墓地,卻因為沒有給到墓地所在地的承包者索要的價錢,或者是承包者臨時反悔多要錢,一大群人便擋住了下葬的路。最終的結(jié)果,都是死者家屬忍氣吞聲無可奈何地乖乖遞上錢,才讓死者入土為安。更有甚者竟然把已葬的棺材再挖出來,以此要挾。
掛了電話,我跟三叔重復了電話的內(nèi)容,卻被姐姐和弟弟聽到了。二姐氣憤地說,這不是明擺著敲竹杠嗎?死人的錢他們也掙。刻钡铝税!母親聽見了二姐的話,卻沒言語,看得出,她也很著急。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跟二姐說,咱要尊重爸的遺囑,怎么也得把他葬在祖墳那兒啊。別著急,還是讓我來想辦法吧。
我雖是這樣說,其實也沒有什么底氣,我能想出什么好辦法啊,這年頭,人情似紙張薄,我們又不是什么有權(quán)有勢的人家,除了花錢,還能有更好的辦法嗎?不過在母親和姐弟們面前,我也只能“打腫臉充胖子”了。
還記得爺爺去世的時候,正趕上陰雨連綿的天氣,可喪事卻辦得極其隆重而順利,那時也沒花幾個錢兒。抬棺材的老家人在泥濘的小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,鞋上沾滿了泥漿,趔趔趄趄,搖搖晃晃,非常艱難,也沒有誰抱怨什么,依然咬著牙前行。挖墓穴的,頂著瓢潑的雨,渾身淋濕,艱難地一鍬一鍬地把土端出來,他們臉上淌著的,不知是雨水,還是汗水,也沒有誰報辛苦的……鄉(xiāng)親們都盡心盡力地幫著忙,缺點這個少點那個的,鄰居們也都會從自己家里拿來給我們用。當然,就更沒有什么墓地的費用之說了……
這些沉甸甸的溫慰心靈的鄉(xiāng)情人情,當時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?墒侨缃裨倏释@些東西,就顯得有些奢侈了。
無奈之下,跟三叔又去了一趟老家的敬老院,再次見到了酒糟鼻子,酒糟鼻子又給蔣組長打電話,我又一次見到了那張扭曲變形的臉。喪父的哀痛,再加上這幾天的忙碌,我覺得很累,我感到身心俱疲。
好在還有做過領導的三叔在,三叔很會說話,現(xiàn)在也只能寄希望于他的領導藝術了。
就在三叔跟他們兩個人“談判”的當口,我站在窗前,望著老家灰蒙天色里的屋舍、田野和路邊影像綽約的小樹,感到是那樣的陌生。早春二月,樹木還沒有半點生機,春寒料峭,我的心愈發(fā)地冷。這,就是我魂牽夢縈的老家嗎?這,就是我多少次在文字里以親切的口吻無比深情回憶過的老家嗎?三叔跟他們商談的結(jié)果出來了,讓我再拿五千元錢,事情就定了。我看了看酒糟鼻子,再看看那個蔣組長扭曲變形的臉,我感到厭倦,我說,那好吧。既然人為刀俎我為魚肉,夫復何言?
接下來的事兒就是找人挖墓穴了。我立刻想到了那個童年的伙伴小山子。聽說小山子現(xiàn)在就是關屯的村民組長。找到了小山子的家。出來的不是小山子,是他的女人。說是小山子出去了,讓我等一下,她打電話給叫回來。
這小山子小時候可是典型的調(diào)皮蛋兒。他父親是個退役的軍人,是那種敢做敢當?shù)娜,當時擔任著關屯的生產(chǎn)隊長。小山子在伙伴堆里盡管黑瘦且矮小,卻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,連很多大孩子們都怕他,
沒想到,幾十年過后,這家伙也竟“子承父業(yè)”也當上了村民組長,管理著四十幾戶人家,二百多口人。也算是個人物了。所以,在我的意識里,像挖掘墓穴這樣的活兒,找小山子安排一下是沒有什么問題的。
小山子回來了,他現(xiàn)在的身材可比小時候壯實多了。見到我自然是一番熱情擁抱,且不斷恭維我。說我這些年混得不錯,報紙上經(jīng)常見到名字,電視上經(jīng)常聽到聲音看到影子,還說我是老家人的驕傲等等。
他把我還當成老家人,我身上熱乎乎的,盡管是早春二月,但是那一份暖意還是從心底漫了上來。一陣寒暄過后,我切入了正題。小山子說:你看哈,盡管現(xiàn)在不是農(nóng)忙的時候,但是很多人已經(jīng)外出打工了,這人不大好找啊。小山子皺了皺眉頭,又習慣地撓了撓左耳朵上邊的鬢發(fā),這動作跟他小時候一模一樣,每當作業(yè)不會寫,他就這樣抓耳撓腮的。
我說:咱倆是打小的兄弟,你怎么也得幫我這個忙吧。說這話時,我隨手從身上的挎包里掏出一條早就準備好的“黃鶴樓”煙,遞給他。他略微推辭了一下,接過去說:你看你家我大爺去世這事兒肯定要花不少錢的,我怎么好意思讓你破費啊。他嘴上雖然這樣說著,手卻已經(jīng)分明地握緊了那條“黃鶴樓”。又說,你放心,你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,找四個人夠不夠?加上我五個人足夠了吧?不過那四個人也需要打點一下吧,不能讓人家白干啊。哦,我愣了一下,說,這是禮數(shù),我懂得的。明早見面時,我一并打點。
我剛從關屯回到家里,正要換孝服,母親急忙問我事情安排得怎么樣了。。我知道母親最關心的還是墓地的價錢問題。就說,媽,沒事兒,我都安排妥當了。我沖著母親笑了笑,盡管很勉強,可實在是不想讓她為此擔心。
大姐二姐弟弟也都湊過來詢問情況,看見母親在場,我不好多說什么。待母親走開了,我才一五一十地把墓地所需的真實費用通報給他們。二姐氣得又要跳起來,弟弟示意二姐別發(fā)火,別讓母親看見。之后,我們姐弟四個商議了一下,每人再多拿一千元。湊夠墓地的費用。讓父親順利地入土為安。
晚上“燒大紙”的時候,在喪事樂隊哀傷的旋律中,跪在我身邊的弟弟一邊往紙堆里扔紙,一邊悄悄地問我:哥,明天他們不會再反悔吧?我沒有看他,專注于那火舌吞噬著一張張黃表紙。應該不會吧?說這句話的時候連我自己都覺得沒有把握,心里格外的悲傷。
大紙燒完了,哀樂停止,紙火暗淡,一切都歸于了平靜。安靜的深夜里,早春的冷意開始不斷地襲來,漫延在這一片越來越深濃的夜色里……
第二天到達墓地的時間是四點四十分,我趕緊給酒糟鼻子打了個電話,讓他過來取錢;然后又給小山子打電話讓他帶著人趕到墓地準備挖墓穴。按照喪事司儀的要求,早晨六點鐘要去“辭廟”,七點鐘出殯。因此我必須要在六點之前,從老家返回來。
小山子倒是挺痛快的,不到十分鐘就趕過來了。我把五個分別裝著冰紅茶、面包、香皂、手套還有毛巾的塑料袋遞給了他。他有些詫異。我趕緊解釋說:大家早起,總不能空著肚子干活吧。緊接著我又掏出了三百元錢遞給小山子,告訴他,挖掘墓穴每人六十元,正好三百。
小山子有些不好意思了,說:你看,這……這又是吃的又是喝的,還給錢,我的那一份就不要了吧,他們四個人每人六十就行。我想,六千元錢我都拿了,還在乎他這六十元錢?我說別呀,你們不嫌少就好。他也沒再堅持,接過錢物就招呼著大家,準備干活。
我回到了停在山下面的出租車里,焦急地等著酒糟鼻子過來取錢。等了一會兒還沒到,我便又打了個電話催他。
五點十五分,體態(tài)臃腫的酒糟鼻子騎著摩托終于露面了?匆娏宋,他邀功地說:唉,別提了,費了九牛二虎之力,總算是通融了,現(xiàn)在的人啊真難辦事兒啊。我這一大早啊又替蔣組長跑了好幾家……
從他的臉上,沒看出他的面容有任何的疲憊,只看出他是睡眼惺忪,身上還有酒味兒,顯然是昨晚上喝大酒了,現(xiàn)在也沒怎么醒酒,我估計,他是接完我第一個電話后,沒起來又去瞇了一會兒。跟這種人,我都懶得再說什么了。我說,叔啊,你辛苦了。這是五千元,你點點,我還要急著趕回家去,辭廟、出殯呢。我看了一下手機上的時間,心里像有一團火在燎著……
酒糟鼻子從我手里接過錢,快速地數(shù)著,把數(shù)好的錢在左手掌心里拍了拍,點點頭,順手一卷便裝進了褲兜。然后一副親熱勁兒地拍了拍我的肩膀,說,行了,老侄子啊,你趕緊回去忙吧,放心吧,你爸下葬的時候沒有人敢來搗亂。說著,跨上摩托,打著了火,一溜煙兒地去了。
從殯儀館里出來,在送父親骨灰的靈車里,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的兒子捧著他爺爺遺像,回過頭來問我:爸,你說,將來你有這么一天的時候,還想回到這里嗎?
見我沒吱聲,兒子緊接著又語氣沉沉地說:如果你也想的話,那我可就真是慘了。爺爺有你們四個兒女,回老家下葬都這么艱難,你可是就我這么一個兒子啊。
沒等我說什么,弟弟一臉嚴肅地接過了兒子的話:我看還是算了吧,將來,我和你爸,你們隨便找個地方埋了就行了。或者直接栽一棵樹,把我們埋在樹下,至少還有個記號。
我依然沒言語,視線投向車窗外,老家,曾經(jīng)熟悉與親切的一切,在這叔侄倆的對話中,怎么會顯得那么的遙遠和陌生呢?
當一鍬又一鍬的黃土終于讓父親入土為安時,三叔突然跪下身大哭起來。那悲痛的嚎啕,蒼老而嘶啞,撕扯著人心……
這是我懂事以來,第一次看見三叔這樣傷心大哭。我知道那是來自兄弟情分的悲痛和想到自己回歸故土之艱的傷心。
看到傷心欲絕的三叔,再想想年事已高的母親,如果將來他們也有回歸故土的愿望,我真不知道我是否能滿足他們。
難得老家的一抔黃土啊!
父親是熱戀著故土的,平日里嘴上總是說關屯有多么的好,說起關屯里的人和事如數(shù)家珍。有時,他騎著自行車走上幾個小時,只為了到老家去看上一眼……較之我們,他對故鄉(xiāng)的情感更深刻。如果當年不是因為那場政治運動,他斷然不會帶著我們背井離鄉(xiāng)的。
如今,父親總算是回來了。
父親下葬完畢的時候,天空突然刮起了大風,大風卷起了枯枝敗葉和灰塵,盤旋著,盤旋著,把老家的天空混沌成了一片灰茫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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