極限寥廓散文

　　理解沙坡頭需要力量——這力量包括認(rèn)同苦難的勇氣和理解大美的能力。

　　——作者

　　如若在黃昏里看，血色殘陽每每將這一方山河浸染出史詩的意味。不管是山之南，還是漠之北，亙古的蒼涼、孤寂與酷烈，都被色彩重重的涂抹和加厚。

　　這里是中國西部的一隅，往南，鋼藍色的山，峰巒疊障，正以其強大的冷硬、突兀沖撞著人們狹小而脆弱的視野；而往北，號稱“能與天公試比高”的騰格里沙漠野心勃勃，意圖以它的濤天沙浪席卷大地，征服群山、平原與大河。

　　然而黃河畢竟是強大的，他矯健的龍姿輕輕一躍，騰格里所有的雄心壯志、殺伐之氣，都被迫停留，如同一匹快速奔馳卻猛然終止的騏驥，它前蹄躍起，颯爽英姿，滿面怒容；它動力無窮，烈性難馴，卻不得不向更強大的力量含恨屈服，最終凝固成了千尺之高的沙坡奇跡。

　　自然界至偉至大的宏觀力量，組成了這一幅至為壯觀的山水格局�！�—沙漠雄踞，似乎擺出一付沖擊的架式，準(zhǔn)備趁著對岸群山疏忽或打盹的當(dāng)兒隨時撲過去，糾纏搏斗，決一雄雌；但對面群山橫阻，如一列筋強骨健、表情冷漠、手持著盾牌長矛的警惕而又冷血的武士，擺開了迎戰(zhàn)的陣營，絲毫不給沙漠以窺伺的機會。

　　真正阻止這場戰(zhàn)爭即將爆發(fā)的是夾流在沙與山中間的大河，那一注西來而東歸的濁流，讓沙漠與群山皆領(lǐng)略盡了他的神圣不可侵犯。于是，沙漠與山，它們相互對峙，相互仰望卻終不能親近；相互敵視、相互仇恨卻不能快意恩仇。它們既熟悉又陌生，因為它們永遠也成不了真正的朋友或敵人。

　　于是，寂寞難耐的沙漠開始向蒼天或行旅發(fā)泄心中的不平了。詩云：

　　“大河蜿蜒鎖狂龍，沙山千尺化鳴鐘。

　　壯志不酬心不死，逢人猶吐金石聲！”

　　據(jù)傳說，沙坡鳴鐘所奏響的金石音響是緣自于一個王國的覆滅，緣自于一個名叫桂王城的都市被沙魔吞噬后的絕望的衰求，而我卻固執(zhí)的認(rèn)為，那應(yīng)該是不可一世的騰格里沙漠在積蓄了足夠的力量，決意和對面祁連余脈一決高下，卻最終壯志難酬的不平吼聲。同時更是西部歷史的聲音，是傾吐的聲音，和召喚的聲音！

　　“八千里路云和月”呵。九州大地處處風(fēng)雷，遍地風(fēng)騷，況且，江河能奏響怒濤的鼓點，森林有時會發(fā)出渾厚的合唱，火山的嘯叫更讓人談之色變，那么，大沙漠又是怎樣來傾訴和召喚的呢？如果是在流火的六月，當(dāng)行旅站在沙山之巔順流滑下，那金石般的轟鳴便如期地響起來了，且聽——它黃鐘大呂，宮商角徵，凡是在它身上所發(fā)生所演繹過的文明，皆一一被記錄在內(nèi)。烈士慷慨赴敵，征夫思歸怨怒，囚徒千里流徙，詩人吟嘯逆旅，還有異族兒女錐心的愛戀與放棄……數(shù)不盡的風(fēng)流與悲喜，都交集成了沙漠胸腹中之塊壘。它傾訴過去，召喚未來，鏗鏘驚鳴，胸臆不平。

　　這片土地實在是古老的了，與它那被稱之為“河西走廊”的姊妹地有著同樣深厚的積淀，同樣的閱盡滄桑。對它而言，幾個世紀(jì)僅是短短的一瞬，它用數(shù)千年的時間目睹了那些曾經(jīng)活躍在它的肌膚上的苦難的生靈：它看到那些被舜帝流放的江南部落踏著憂傷的步伐從這里走過了，匈奴鐵騎踏著狼煙從這里走過了，雄壯的秦帝國軍團從這里走過了，漢唐將士追擊敵寇的矯健英姿從這里走過了；還有西來的番僧、番客滿載著異國風(fēng)情與哲理從這里走過，林則徐、左宗棠這些讓我們終生仰慕卻永難企及的先賢精英們從這里走過了……那么錯綜復(fù)雜的歷史與文明，在這片土地看來卻是如此的簡單和明了，它似乎只是想告訴我們：你們的先祖來了，受苦了，然后走了；一個文明興起了，興盛了，又消失了；許多文明碰撞了，融合了，最終強大了，統(tǒng)一了。

　　這才是真正的寥廓。時間與空間和諧的寥廓，真意與壯美一體化的寥廓。

　　史詩般雄壯與厚重的寥廓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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