風中的花草散文

　　我知道，所有的堅持根本不為什么，只為了等風。

　　喜歡風，幾十年如一日堅持去看風，聽風，想風，追風，和風說話，和風交手，成為風的粉絲和追隨者，早已不是世界的秘密了，這是風中的我。世界上的風，只我要能見過的，我都會去沉入其中地喜歡，大風、小風，熱風、冷風，濕風、燥風，長風、短風，硬風軟風，海洋來的信風，河面上飄過的綠風，車船捎來的旋風，人體里出來的汗風；山坳里的風、遠方的風，鄰地的風，許多許多的風，多種多樣的形狀，不同綿軟強硬的性格、清淡黃綠紅墨白之類各具色彩的風，都會站在生活的轉(zhuǎn)角處，與我勾肩搭背握手言和成為一生的朋友，它們是一條忠實的狗，或我是它們來來去去記錄成書的狗，不論如何我都已經(jīng)成為各種生活里與眾不同、挺有趣味的一部分。最終，又在不是經(jīng)意之間，與世界上的風暗下里成為一份蠻親密的情侶關(guān)系。

　　任何時候，不管在哪里，我都能看得到風，成為風私密的情人。它們躡手躡腳也好，風馳電掣也罷；或是暗渡陳倉，或是轟轟烈烈，或是鬼鬼祟祟，或是正大光明，或是一本正經(jīng)，或是做怪弄丑，我仍舊一望無際地看得到它們。它們仿佛發(fā)現(xiàn)了我，甚至故意地避開我、躲著我，像我不愛學習的孩子一樣，極力不想讓我看它們；卻不知，它不能不讓別的東西看不到。風經(jīng)過的地方，走過的路線，風散步的水面，會留下很多的痕跡，也有很多的東西看得見，比如樹木花朵，比如羽毛草葉，比如水波炊煙，比如一條晾曬的絲巾、一裙長長的衣袂。任何一件物件都能泄露出風的秘密。所以，我不看風，它們卻能看得見風，看見了它們在搖擺舞動，我就知道風到底來了沒有。

　　村莊之外，草地之上，安靜的時光里，來了一只通體紅彤彤的狐貍�？纯此�長長粗硬的胡須，看看它淡然無辜做壞事情的樣子，就知道它的年歲與去年此時相比，肯定老了不少。它盤著村子走、圍著草垛看、繞著房子想，一圈圈地轉(zhuǎn)來轉(zhuǎn)去，像是一只有著使命的動物。它不會抒情，也沒有愛情，更不是為了心中的戀人而日夜憔悴。它只會遠遠地惦記著，誰家門前掛著的一塊肉，樹蔭下一只離群的小羊羔，草垛里一只孵蛋的母雞，正午間一群吱吱喳喳離開院子的雛雞。風，也一樣不會更多去抒情、多情，它到世界上來，就是想著掀開表層的世界，看看、翻翻、滿足自己的好奇，然后順手攪亂些什么，帶走些什么，幫著異地的別人得到些什么，把擁有太多物質(zhì)的人家吹走些什么。

　　我猜測和揣摩過很多的事情，有時就把自己當成了福爾摩思那樣的偵探。其中，難以費解的問題里，就有很多是風中的事情。風中的花草，是風的最愛，是風的至親，也是風的情侶，風有搖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感情。開花是花的盛事，也是時間的節(jié)日，更是風需要參加和圍觀的事情；風中的草，會用短短的幾天時間，灑下花粉、種子或葉片，努力地完成它們一生許下的心愿�；ǘ湓陲L中搖曳，花香向四處彌漫，花粉向大地飄散，花的生命從此就得到永遠的延續(xù)和成長的承諾。

　　那是一副充滿了女性的優(yōu)美，揮動著一把把素色的絲巾，在風中給人類染一片黃色、透一份白色、燃一縷紅色，留下散著玫瑰氣息的春天。

　　風里的物，隨風而形，故曰風情；人世間最美麗的事情，莫過于人留在舉手投足里的那抹風情。一個地方，一個家庭，一對男女，一段愛恨，唯有風情會以芬芳的姿態(tài)，將悠長的那份韻味永存于生活；其間，遠山之隔，大海之離，寄托著哀怨的那些新人與諸多舊事，傷心的過往與懷念的今昔，往往就在風中付之于一塵，淡然地散落在或輕或淡的流嵐之間。

　　風流總被風吹過，鐵打的江山，永固的宮殿，仍然會笑對著時光慢慢地老去；流水人生，滄桑圓月，誰的生命不曾在漸漸的背景里一點點地老去？

　　一個男人扛著鐵鍬從林間穿過，他的衣衫被風抻得如同一扇風箏；一只老狗帶著風光旖旎的念頭，在田野上踮著碎步跑過；一只貓蹲了半天，然后優(yōu)雅地折身回到主人的房間，繼續(xù)它昨天被風驚擾的夢囈。貓是一種充滿自信和傲慢的家伙，比狗多了幾個心眼，尤其是看人、想事，悟道和參禪上，更勝人類智慧的一籌。所以，風會讓一條狗、一只老貓繼續(xù)地享受下去，從不會輕易地把它們的習慣打亂，讓它們惱怒地揭開自己的秘密。

　　第一次認識風時，我才十六歲。熱騰騰胸口里，開始因為愛情而冒出第一縷思念姑娘的念頭。坐在風中的田埂上，看著微風輕輕掠過田邊的樹梢頭；看著天上的流云，看著遠方的地平線，我變成了一片盎然的花草，泛濫著一種努力綻放的激情。我不知道，在風的潮水間，我所懷念中和思念里的人，如今她身在何處起伏，又能從哪里突然地降臨。

　　黃塵遍地，寂寞無邊。一百公里的沙漠，一千公里的戈壁，一萬年的平靜；天地之間，人來來往往，風去去留留，誰又會記著一個喜歡看風、聽風的人？

　　草是世界群體中數(shù)量最為龐大的類群，不論在數(shù)量和平凡方面，它幾乎與人類旗鼓相當、對峙為敵。盡管，所有的花草沒有姓名，沒有記錄；可是，草比人聰明的地方，是它的須葉、它的花朵，雖然會在風中馴服地順風而動，會被暴力的風一節(jié)節(jié)的折斷；可是，它們深埋在泥土里的根莖，卻絲毫不為風的暴虐所打動，甚至會帶著蔑視的目光，用一年又一年的綠色，用一次又一次的折斷順從，去憐憫地對寬待著風的所作所為。

　　風的世界里，人來了就打擾攪動風的平靜；所以，失掉了活著的水份，人類就沒有了根；所以，任何的一件東西，都會順風而動，都會被風輕易地掠走。

　　安靜，不是生命的本質(zhì)，卻是生命的形式。喧嘩與熱烈，才是風帶給生命的節(jié)日。你看，大風來時，萬傾的麥田、無垠的林海和無際的草原，就如同大海的波濤，此起彼伏，一浪接著一浪，一波蓋著一波。這是植物界的盛大開幕，是生命不甘寂寞的呼喊，是普通萬物永遠不會平淡、不枉風行一世的熱烈心聲。

　　被溫暖的風喂養(yǎng)的草，被陽光的熱焐暖的手，依舊用久遠而且永恒的一份熱量，喂養(yǎng)了牛羊，讓給那些養(yǎng)育著生命的人類甜頭的乳汁。這些甜美的乳汁喲，又被釀成了烈火一般的美酒，慢慢地點燃了黑夜深處的一束燈火，緊貼著男人女人美妙的臉頰上微風一樣地蕩漾起波。被風吹干了的草叢，被風刮落在地面的種籽，都變成了一張紙和那紙上凌亂深淺的文字。我可以陶醉，也要以傾訴，所有的心事，都來自于草的傾倒，最終又會歸入那一縷無名的風中。

　　哪怕，我在風中被吹刮得天暈地暗，被暴虐得迷失方向，但是，我依舊喜歡這種熱情四溢的殘酷，哪怕“撲嗵”一聲，即便跌落在隱伏的河溝，一聲罵去，我又成為大地上最尷尬的落湯雞、落水狗，光著膀子，也一樣執(zhí)著不懈，會用野蠻的力量愛上它們。

　　我喜歡風，喜歡看風吹起時，起伏的大地上那一番生命的壯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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