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毛病的散文
有一年冬天，我家來了一只黃色的老貓�！柏垇砀F，狗來富�！碑�?shù)仫L俗，來貓不吉利，一般人都不招留。我們家徒四壁，再也窮不到哪里去了。加之鼠患成災(zāi)，又給父母增加了留下老貓的理由。
老貓溫順善良，身手敏捷，老鼠一個個在劫難逃，連樹上的麻雀也意外地遭了殃。吃麻雀時，老貓總是毫不猶豫地先咬掉腦殼，然后一邊大嚼，一邊從喉管里擠出令人心悸的�；Ｂ�。
老貓食物充足，營養(yǎng)豐富，不出一月，便滋養(yǎng)得毛皮光滑如緞，身子比一團火還熱乎。小時候，我們成年累月地吃糠咽菜，食物發(fā)熱量低，被子又極其單薄，睡到半夜，身上依舊冷冰冰的。我把老貓捂在被窩里，比一床被子還管用，老貓也勝過在寒夜里打盹兒，從此我和老貓成了體溫互補的好朋友。
可是幼小的我，無論如何也鬧不明白，一向溫柔的老貓，為何開春后持續(xù)數(shù)日不吃不喝，還異常焦躁地沖向房頂，接連發(fā)出凄厲的叫聲。有經(jīng)驗的老農(nóng)說，這是母貓在“嚎春”�！昂看骸保坷限r(nóng)們在看露天電影時，聽到女演員那高亢的歌聲，也罵她們“嚎春”呢。
也許累的吧，一反常態(tài)的老貓逐漸安靜下來，肚子慢慢漲大。有時趁人不備，它還鬼鬼祟祟地地把破布爛片，銜向人跡罕至的地方。有一天，樓上發(fā)出細細的“喵喵”聲。我尋聲追蹤，發(fā)現(xiàn)墻角的籮筐里，多出三只毛茸茸胖嘟嘟的小貓。
真是屋漏偏遭連陰雨！在美食均被老貓享用凈盡時，又增加了三只嗷嗷待哺的小貓。老貓被小貓吮吸得只剩下皮包骨了。加之正值換毛期，老貓毛發(fā)凌亂得像被猛獸抓咬過似的。即便它像鬼影一樣，躡手躡足地從墻根溜過，那黃毛仍然不停地散向空中。為了源源不斷的奶汁，老貓每時每刻都在搜尋著動物尸體。我從小河里抓來幾條小魚，放在櫥柜里，被老貓偷吃，連碗也撲翻在地，成八瓣散落在柜前的地上。因此，我對老貓由愛轉(zhuǎn)恨。
最令人氣憤的是，有一次家里煮肉吃，老貓竟然飛身上桌，叼起一塊肉轉(zhuǎn)身就跑。我的飯碗成了它逃跑途中的墊腳石。等我回過神來，老貓已無影無蹤，只在我的碗里留下無數(shù)黃毛，和一枚帶沙的腳印。碗里的飯和肉不能吃，進到胃里的也一股腦兒注狀噴出。眼巴巴地盼了幾個月才盼到一頓肉，它沒滋補到我的身子，反而剮走了我體內(nèi)原有的能量。從此，我和老貓恩斷義絕，一見到它就飽以老拳。從此，我對老貓的反感也物化成了幾絲細毛，吃飯時一見到毛發(fā)，腹內(nèi)便翻江倒海，好象連五臟六腑全部吐出來才得以解恨。久而久之，這見毛就嘔吐的習慣竟養(yǎng)成了一種病。此病因毛而生，自我把脈，權(quán)稱“毛病”。
漸漸長大的三只小貓，也效仿老貓跟我們爭搶食物。生氣的父親把它們用麻袋裝好，放在路過的車子上，去向不明。老貓又是一連幾天不吃不喝，尋尋覓覓地上竄下跳，撕心裂肺地哭著鬧著。老貓不再搶奪食物了，無知的我們樂得飯桌清靜。吃飽喝足了就伙同其他伙伴，跟在老貓身后，拿腔拿調(diào)地，老貓叫我們叫，老貓停我們停。老貓的失子之痛，卻成了我們快樂的源泉。
隨著時間的推移，老貓逐漸被家人淡忘。究竟是缺食物跑了還是死了，不得而知。然而它給我留下的“毛病”卻日甚一日，最嚴重的時候，聽人說起個“毛”字也惡心嘔吐。
后來我參加工作了，有時也經(jīng)經(jīng)商，經(jīng)濟上因此有了較大的起色。每隔十天半月，我都要回家看看。有一次回家，妻子不在，鐵將軍把門，門前一條小狗兇巴巴地向我狂吠不止。
“小狗狗，快住嘴。他才是你真正的主人呢�！编従哟舐暫冗常^而轉(zhuǎn)身對我說：“這小狗賴到你家不走，未必它也曉得你發(fā)財了呀？”
原來這是一位不速之客！
鄰居的話中隱含著“貓來窮，狗來富”這句民間俗語。我不迷信，然而正在下海經(jīng)商的我，面對這句吉言，心中還是微微掠過一絲驚喜。
妻子下班回家。她抱起正在換毛的小狗。開門。絮叨著偶得小狗的高興。這長毛小狗離我越來越近，致使我“毛病”復(fù)發(fā)。心底升起的一絲喜氣，也被惡心生發(fā)的臭氣所吞噬。
升火煮飯了。妻子拿出凍豬肝，切成薄薄的小片。我最喜歡吃炒豬肝，今天可以大飽口福了，我轉(zhuǎn)嗔為喜。
妻子把少許豬肝切碎，加米飯拌勻，放在門外的墻邊，我才意會到妻子準備的是狗食！在我的印象中，狗是吃糞的，如今人的生活改善了，狗也跟著水漲船高？
我怒火中燒！并非吝嗇那點食品。這叫暴殄天物！這叫飽漢不知餓漢饑！我在心里痛罵，不敢明目張膽地發(fā)泄。
小狗蹲在大門邊，脊背上那一片漸次褪卻的長毛，在微風中將落未落。吃午飯了，平時我十分喜愛的豬肝，今天興趣全無。我耐著性子，免強咽下去幾片，如石頭橫亙在心。事隔幾十年了，我的“毛病”為何歷久不衰？這是你死我活的生存法則使然，還是造物主強加怪癖來折磨我呢？
妻子勸我多吃一點，我有口難言。
晚上，小狗吃的是溏心蛋。小狗吃溏心蛋的技術(shù)比人還地道，可見小狗原來的主人對它不薄。
這只狗確實乖，一是不亂屙糞屙尿，內(nèi)急了就到野外；二是忠于職守，長期蹲在大門邊看家護院。凡從我家門前路過的，只要一踏上石階，不管來者有多魁梧，它都要拿出拒賊于門外的架勢，眥著牙，咧著嘴，厲聲狂吠。當家人走出門來招呼客人，小狗又立馬停止叫聲，圍著客人轉(zhuǎn)圈，仿佛在向客人賠理道歉。
無論小狗如何乖巧懂事，我還是無法接納它。我和毛發(fā)動物水火不容！臨行前，我向妻子和兒子下達了義正詞嚴的逐狗令。
又一次走在回家的路上，我想小狗肯定另有新主了。輸不知我剛走近地壩，眼尖的小狗就先發(fā)現(xiàn)了我。它像迎接久違的親戚那樣，老遠就搖頭擺尾地迎上前來。我的逐狗令沒有生效！我氣不打一處來！人不聽號令，就拿狗出氣罷。我狠狠地一腳踹去，踢得那小東西凌空騰起，狗毛亂飛，然后重重地跌落在石板上。緊接著，它魚躍而起，汪汪著，箭一般沖向家里。狗毛在空中飛舞！我突然想起“踢得狗毛一飛”這句俗語，本地人常用來形容無家可歸的某人被無情驅(qū)趕。頓時，我心里升騰起一絲憐憫之情，可又稍縱即逝。
妻子聽見狗叫，氣沖沖地從屋里跑來：“是哪個毛狗強盜欺侮我家小狗？”
見我滿臉慍色，她明白了，忙辯解道：“做么子跟啞口畜牲斗氣嘛！我又不是沒送人，送出去它又回來了。它回來的那天，暴雨傾盆，毛根都淋透了，兒子見了大哭一場！如果當時你在場，也會傷心落淚的。小狗在家歇息一晚后，我和兒子又把它送回去，才發(fā)現(xiàn)它拚死也要回來的原因。新主人只給小狗剩飯吃，不把它當人對待�！�
不管妻子如何打悲情牌，拿誰作擋箭牌，想起“毛病”給我?guī)淼耐纯�，我依然堅持已見，狠狠地�?shù)落了她一通。我說非洲兒童餓死野外，街上有人討米要飯，小時候吃了上頓沒下頓，你可憐狗，為何不可憐人呢？別人家里養(yǎng)狗，我無權(quán)干涉，自己家里絕對不準。
小狗趴在衣柜底下，成人俯伏在地才能看見的旮旯里，肯定聽懂了爭吵的內(nèi)容。此次我在家呆幾天，它幾天一動不動。妻子和兒子，拿它最喜歡的香腸也逗引不出來。后來聽妻子說，確定我走遠后，小狗才爬出來。有了上次的教訓(xùn)，等我再次回家時，小狗一聽到我的腳步聲，便迅速鉆到衣柜底下，仍然幾天一動不動。
管它的，眼不見，心不煩。只要彼此相安無事，只要不誘發(fā)我的“毛病”，我也退一步海闊天空。
事情就這么僵持著，2000年的暑假，終于出現(xiàn)了轉(zhuǎn)機。我所在的集鎮(zhèn)由于陰雨連綿，山崩地裂，須提前搬遷到三峽工程所規(guī)劃的新集鎮(zhèn)，當?shù)卣纸o我一套兩居室的套房，位于第六層。全家人齊心協(xié)力買材料裝房子，忙得不亦樂乎。裝修接近尾聲時，我對小狗的去留也發(fā)出了最后通牒：“新家沒有小狗的安身之地！你們不送人，我就從六樓甩下去，摔死了可別怨我�！�
事后得知，在房子裝修剛竣工時，妻子就帶著兒子和小狗來過新家。小狗一進新家，就安然地睡在客廳的地板上，人離開時它卻不愿離開。難道它有預(yù)感嗎？
妻子見我心意已決，費盡周折找了個主子，把小狗送到了百里之外。幾個月的人狗大戲就此落幕。
搬到新家了，什么都是新的，日子過得挺舒心。只有妻子和兒子仍不時提起掃地出門的小狗。但他們壓根兒不知道前面還有個老貓。
人的心里一旦患上“毛病”，哪怕是善良的天使，也會變成殘害生靈的魔鬼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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