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奇怪的福字散文
在鄉(xiāng)間時常聽到放在人們嘴邊的一句話，叫做：“有福不在忙，無福跑斷腸。”乍一聽好像是說，坐享其成、不勞而獲，才是福；奔波勞作、拼死拼活，反而倒沒有福。可仔細(xì)一想，又好像不對。它似乎是在說有福無福是命中注定的，是早有安排的，是難以抗拒的；世間所謂的努力，一切都是徒勞的。
現(xiàn)實生活中，我甚至不止一次地還聽有人說：“享福受罪，領(lǐng)導(dǎo)分配�！边@或許是一種所謂的看慣了人間世相的透徹語，或許是一種內(nèi)心苦澀的無奈的流露。但我不知道這算是天底下哪門子的道理？說了半天，一個人的福氣，不是掌握在老天爺?shù)氖掷�，就是掌握在那些作威作福的領(lǐng)導(dǎo)大人們的手里，而自己只有忙得份、跑的份、受的份。你說這怪不怪？
中國的老百姓，可以說大都相信“�！弊郑伎释玫健靶腋！�。我們不但希望自己有福，而且還盼望著父母兒女親人朋友都幸福。在我們老家那一代，不論家庭的窮富，不管門第的高低，幾乎每家正屋的墻壁上都懸掛著一副“全家�！��！叭腋！保鋵嵳f白了，也就是全家人的一張合影而已。中國人對“�！钡钠砬�，可以說是面面俱到無所不包了。吃，講究個口福；看，飽個眼福；娶個漂亮的老婆，不淺的艷福；祝起壽來 ，“福如東海長流水，壽比南山不老松”。
我母親今年已經(jīng)是八十好幾的人了，腰板倒也硬朗，腿腳也還利索，只是耳眼不太好使了。每次我們姊妹幾個給她過生日祝壽，她總說，這“長流水”“不老松”的又有什么好？看也看不見，聽也聽不清的，到哪去還得別人陪著，真是“死要面子活受罪”的。生老病死，本是人生的自然規(guī)律。有時，仔細(xì)想想，也有一定的道理。不過，家有老母在，我們做晚輩的都會感到是一種莫大的欣慰和幸福。
每逢我國的傳統(tǒng)節(jié)日——春節(jié)到來之際，村村寨寨、家家戶戶的大門上和廳堂里，總是懸著或貼著紅紙金字的大“�！� 字。有的還故意倒掛或倒貼著，說是諧音，代表了“福到”的意思。中國的文化真是博大精深。要說大過年的，渲染渲染喜慶的氣氛，烘托烘托宏大的場面，確實能夠體現(xiàn)出人們對新生活無限的熱情和無比的期待�？捎行⿻r候，鄉(xiāng)村老家，人還活著，就開始做棺木了，通常叫做“打喜活”。這時候常常在棺木的正前方，雕刻上一個大大的“�！弊帧．�(dāng)然，這一般是為了那些年齡偏大的預(yù)先置辦的棺木，待老人壽終正寢后再使用。不過，這從另一個方面也告訴人們，這里的“福”字，雖然與祝壽時的“長流水”和“不老松”自相矛盾，但“死”有時也是一種喜事，或者叫做“福”事。我國文化里保留了很多看是對立的東西，這其實與我國古老的哲學(xué)“陰陽對立”有關(guān)，一個事物總有兩個不同的面，分析起來，確實很有意思。
說來湊巧。在我家的上輩人中，名字帶有“福” 字的竟然就有兩個。一個是我的父親，一個是我的老泰山。我父親名諱“長福”，從字面上看，是“長久而有福”的意思；岳父諱“福山”，因岳父姓侯，按照民間的說法，“猴不離山”�？蛇@“侯”與那“猴”也相差甚遠(yuǎn)。當(dāng)然，從進(jìn)化論的角度看，人都是從猿猴那里變來的。如果成立的話，侯“不離山”倒還真的有一定意義呢。不過，現(xiàn)在的猴子都進(jìn)動物園了，這只是個笑話。“福山”也確實是個好地方、好名字。你說這一家就有倆“�！弊郑强稍撜娴乃阌小案！绷税�。
可想想我的老父親，一個普普通通的農(nóng)民，由于自幼身體弱，吃了一輩子藥；加上成分高，沒讀過幾天書；整天在家鄉(xiāng)的那片黃土地上，風(fēng)里來雨里去的，一會兒也未閑著，直到臨死前的頭天早起，還在場地里撿豆籽；一輩子苦盡把力地把我們姊妹幾個拉扯大，受了多少罪，誰也數(shù)不清。勉勉強強活到七十歲，日子才算好了，可他卻去了，哪里享過一天的“�！蹦�？看來，所謂的“長�！闭娴氖恰伴L眠于地下，永久地享福了”。至今我還清楚地記得，在為父親下葬的那天，聽著低沉嗚咽的喇叭聲，我似乎看到父親在陰陽兩隔的奈何橋上真的好無奈的樣子！
再來說說我的岳父。聽妻子說，岳父的父母死的早，當(dāng)時兄弟們多，是他大哥大嫂把兄弟幾個拉扯大的。由于生活所迫，岳父十五歲那年，就只身來到了風(fēng)沙彌漫的黃泛區(qū)農(nóng)場。憑著吃苦耐勞踏實能干，他在農(nóng)場一干就是幾十年。這其間他成了家，在和岳母相濡以沫省吃儉用的情況下，撫養(yǎng)大了四個子女。
岳母常說，過去的那些年，也不知道是咋過來的，你爸吃的苦受的罪真的無法再去說，也不想再說。從妻子和岳母的話語中，我分明地感受到，所謂的“福山” 也并不是“福大如山”，而是“求福真的如登山”一樣艱難。岳父在一個冬天凄冷的夜晚，在對兒女的期盼中孤零零地去了，沒有誰知道，兒女也不在身邊，剛過七十歲，“福”又在哪里？
帶著疑惑和不解，我仔細(xì)審視“�！边@個 字�！案！弊值淖筮叄瑥膶儆凇笆尽�，右邊讀“畐”的音，這明顯是一個形聲字。“示”表示與祭祀有關(guān)，看來“福”最初就是指人們的一種期盼。那么，盼什么呢？從音符“畐”看，似乎是一個填飽肚子的人，難道是盼吃飽嗎？從今天的角度看，都小康了，要求完全不可能那么低。但從造字所處的時代去想，似乎也說得通，對于一個饑餓的人來說，有什么比吃飽還是“�！蹦�？
據(jù)東漢許慎的《說文解字》上說：“福，佑也�！币簿褪俏覀兘裉焖f的“上天保佑”。西漢賈誼的《道德說》里講“安順謂之�！保抖Y記·祭統(tǒng)》中說“福者，備也；備者，百順之名也”，《詩經(jīng)·小雅》里說“萬福來求”。可見，無論是吃飽或上天幫助，還是求安與求順，“�！倍技耐兄藗儗γ篮檬挛锏囊环N期望，而這種期望，又常常是人們想借助外力的幫助而得到的。當(dāng)然，這種期望和想法有時就很難實現(xiàn)，所以，“�！敝荒苁且环N祈求而已。
關(guān)于“�！�，古代有“五福臨門”的說法�！拔甯！� 應(yīng)該指什么呢？據(jù)《尚書·洪范》記載：“五福：一曰壽，二曰富，三曰康寧，四曰攸好德，五曰考終命�！卑凑宅F(xiàn)代的理解就是長壽、富貴、健康、人緣好和善終。當(dāng)然也有不同的說法和理解，只是強調(diào)的重點有所不同罷了。譬如一般的人要求健康，健康的人要求財富，有錢的人想忘富貴，富貴的人向往長久，也即長壽。無論怎么說，生活在世上的人，都有所期待，都有所追求。應(yīng)該說這是社會發(fā)展的正常規(guī)律，如果在合理合法的情況下，應(yīng)該說也是人生的正當(dāng)需求。
但任何事情的發(fā)展都是相對的、辯證的、一分為二的。一味的追求，超出了合理的空間，或采取極端的手段，或貪得無厭人為地去謀取，就一定會脫離“祈�！钡姆秶�。當(dāng)然，祈來的不是“�！�，反而是禍。老子在《道德經(jīng)》第五十八章里說：“禍兮，福之所倚；福兮，禍之所伏�！边@句話的意思是說福中有禍，禍中有福，禍與福、福與禍?zhǔn)窍噍o相成的，是相互轉(zhuǎn)化的。
現(xiàn)實生活中，我們也經(jīng)常說“因禍得�！被颉皹窐O生悲”。可見，“福”也并不是一味的追求所能得到的。作為“�！背B(tài)化表現(xiàn)的“安”與“利”，時常有大安小安大利小利或安于人安于己利于人利于己之分，也有長久之安片刻茍安和長久之利與眼前蠅頭小利之別。造化在設(shè)計人的時候，心與眼本來是有距離的。而有些人明明長了一雙聰明穎悟的大眼睛，可心里面又多出了個心眼。因此，所謂的“福分”，也就自然而然地發(fā)生了變化或變質(zhì)。
現(xiàn)在回過頭來，再仔細(xì)想想，奇怪的“�！弊�，其實也并不奇怪。對于一個普通的勞動者來說，或許那“忙”和“跑”就是一種幸福。我就曾經(jīng)聽人說過，有事總比沒事強。沒事的時候，一個人就好像坐監(jiān)一樣難受；大小有個事跑著心情會舒坦些，身體也得到了運動。特別是如今的市場經(jīng)濟(jì)時代，誰有業(yè)務(wù)可跑，誰有事可忙，誰就能掙錢，誰就覺得榮光。有福沒福，自己心里最清楚；幸不幸福，臉上一看大家都知道。
如果真的是坐享其成，白吃什么干股，白拿什么操心費，那才真的叫做心不安理不得的。你看看當(dāng)今的反腐倡廉，老百姓說了，那是多大的官呀，從前是多么有福氣呀，富可敵國，貴不可攀，大美女一串串，真的是艷福不淺呀，但能健康嗎？能善終嗎？即使身體康健，恐怕心理也不會健康；即使能長命百歲，在人們的心目中也會遺臭千年。
其實“�！辈⒉皇且晃兜仄韥淼模绻�，人類社會也不會向前發(fā)展�！案！弊罱K只能是靠人們的勤勞雙手和智慧的大腦創(chuàng)造出來的。再回過頭來說說我的父親和岳父。父親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農(nóng)民，春種夏耘秋收冬藏，一年四季田間勞作，在黃土地里刨生活。養(yǎng)家糊口，雖然艱難；但一分耕耘，一分收獲，睡的香甜，干得快活，心胸坦蕩。既無愧于自己，也無愧于生活，還能讓子女們想著念著。
都說平平淡淡才是真，父親的一生就是真實的一生，率性的一生。他既不需掖著，也無須藏著，清清白白，實實在在，走完了自己的一生，完成了生命的轉(zhuǎn)化，淡然離去。記得父親生前就曾經(jīng)多次給我說過，困難時期，有多少人就沒有熬過來，他姊妹三人就剩他自己，而且還數(shù)他身體單薄，不要說祖父祖母，就連他自己也沒想到能活到“古稀”之年。有時我還真的搞不懂，這或許就是冥冥之中的“長�！钡脑⒁獍伞�
我的岳父雖然自幼艱苦，但四個兒女中有兩個考入了大學(xué)，這是他心中最得意的，也是最安慰的。雖說另外兩個，一個老早下了學(xué)，在廠部成了家，可憑著自己的勤勞，也過得相對殷實；一個自謀職業(yè)，在外地開出租車，即便是辛苦些，可過得也不錯。岳父說起這些事都是毫不隱晦地表現(xiàn)出既滿足又自豪的樣子。
一次祭日上墳，遇見四叔，說及岳父時，他說：“你岳父是個大好人，心地善良，他在農(nóng)場可不少幫助家里的我們兄弟�！庇终f，岳父死前有回曾經(jīng)給他說，兒女們都成家了，各自一窩，都有了自己的事業(yè)，都買了屬于自己的房子，說起來看樣子是挺幸福的。我說，岳父確實是個好人，可遺憾的是他臨死前的那會兒，我們兄妹都不在跟前。四叔說，那不怪你們，你岳父身體一向都很好，死是誰也想不到的事；這算他有福，老了老了，到死就沒受一點罪。沒想到四叔竟然從這里下來了。我默默地點點了頭。
我似乎明白了，人世間的“�！弊郑鋵嵗斫馄饋�，各有不同。作為期望和追求，那是人生的一種動力。但很大程度上，享受過程本身，也不失為一種“福分”。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，真的不能太貪心了，太貪心就會迷失自己；人活著也不能沒有希望，因為這個世界到處都充滿著陽光。如果你沒有發(fā)現(xiàn)，你覺得現(xiàn)實中缺少陽光，那么，我可以告訴你，心里面就不要忘記曾經(jīng)的陽光，默默地念叨陽光，陽光就是一種福分。如果你在放開心胸想一想，其實溫暖人心的，不僅是陽光，月光也是，星光也是，大地風(fēng)雨，一切的一切，全都是。那就看我們是怎樣理解和對待這奇怪的“�！弊至恕�
正當(dāng)我寫著寫著的時候，在南京上大學(xué)的女兒打來電話，說她研究生考試才結(jié)束，正準(zhǔn)備著寫畢業(yè)論文呢。我問她就業(yè)打算，她說簡歷已經(jīng)投出去好多份了，還沒接到回音。我說，會有的，一定會有的，起點可以低一點�？磥硪磺卸荚诼飞�，福也好，禍也罷，只有我們走過了，才能真正地知道。這個世界本身就是千變?nèi)f化的，多姿多彩的。
現(xiàn)在我可以告訴大家，奇怪的不是那個“�！弊�，而是我們自己，誰讓我們?nèi)祟愑心敲炊嗟挠兀靠勺屑?xì)想想也是，如果真的沒有欲望，我們還是人嗎？可話又說回來，只有欲望，我們還有“�！眴幔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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