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鄉(xiāng)村簡章散文
(一)彈棉花
先猜幾個謎語吧。
“長木梢,短木敲,金雞叫,雪花飄!蹦悴率鞘裁矗壳f別猜成了打更啊。
“白雪紛紛,伯樂操琴,問是何調(diào),人人知音!边@個雅得很,想想茫茫大雪中,錚錚琴音破空而來,多么冷寂又多么美好啊。而且故事是喜劇性的:此調(diào)尋常可見,人人都是它的知音。這是什么樣的琴什么樣的音呢?
“一根樹兒又無丫,一條黃龍纏到它,雷公火閃連連子打,越打越開花!眴螐淖置嫔峡,容易想像成樹兒與黃龍的愛情,這樁不合禮教的愛情讓天公震怒,所以要遭雷打呢。但樹兒是堅貞不屈的,在狠狠的打擊中竟開出花兒來,讓人想到白素貞。只是,它與愛情,大約是間接的關(guān)系吧。
“玲玲瓏瓏一座臺,紅粉娘子坐上來,琵琶弦子叮當響,幾朵鮮花慢慢開!边@個謎面,太平的現(xiàn)世景象里,隱含著一絲絲不超越現(xiàn)實的浪漫。
現(xiàn)代生活離這個行當?shù)南,大約只有二十年,它曾是鄉(xiāng)村兒童心目中最美好的記憶,許多人對音樂的好奇,大約就是從它開始的,比如我。
它就是彈棉花。
麥子種了,紅苕挖完了。深秋的風(fēng)有了很濃的冬意,烏鴉成群地飛過,在秋收過的大田里尋找過冬的食糧。這時,彈花匠扛著他的大弓出現(xiàn)在鄉(xiāng)村的山道上。我們和狗跟在打扮古怪的彈花匠身后,仔細研究他那身行頭。硬櫟木大弓最沉,驢皮擰成的弦子緊繃在弓上,常常由彈花匠的小徒弟單獨扛著,小徒弟緊抿著嘴跟在師傅身后,大約被那弓壓得出不了聲。膽子大的跑上前去,用手指勾了一下弦子,并沒有發(fā)出悅耳的聲音。師傅肩膀上挎著一個大圓盤,那叫挨板,手里提著線拐子,他的布包里應(yīng)該裝著一個小小的扃(音)錘,悅耳的樂音就是扃錘和驢皮弦子合奏出來的。所有的家伙都油光锃亮的,一看就是彈花匠的傳家寶,不知用過了幾代人。
清晨,彈棉花的聲音像水中的漣漪,在村子里一波波地蕩漾開來。 “嘡——”“嘡——” 一聲緊跟一聲,單調(diào)的,帶點顫音,一下一下,仿佛敲在心上。從來沒有音樂的村莊,有了某種詩意。與此同時彌漫的,是煎雞蛋和炒臘肉的香味,年節(jié)的氣味提前到來了。
我們坐在門檻上,眼也不眨地盯著彈花匠,仿佛在看一場神奇的魔術(shù)表演。彈花匠和他的徒弟戴著黑色的有金屬洞眼的口罩。舊棉絮被拆成一塊塊的,堆在臨時搭起的臺子上,彈花匠扛著弓,從容地圍著臺子行走著,手里的扃錘不緊不慢地敲打著弦子,陳舊的棉花在“嘡嘡”的歌唱中慢慢變白,最后蓬松成一朵藍天上的白云。彈花匠和徒弟的頭發(fā)胡子也在“嘡嘡”的歌唱中變白了,是粘上去的棉絨。一般人家只是將舊棉套拿出來,加上一點新棉花翻一遍,只有娶媳婦嫁姑娘,才舍得稱上幾十斤棉花,打幾床新花套。彈好的花根據(jù)老板要求的尺寸,被整成厚薄均勻的長方形,就開始鋪網(wǎng)線。講究的人家鋪新線,紅色白色綠色,新婚棉絮上織著大紅雙喜。舊套翻新,常用舊棉襪舊線衣拆的線,所以我們穿破的長筒棉襪子,總被母親當寶貝收藏著。鋪網(wǎng)線常常由徒弟來完成,手里的長竹桿靈活地在線拐子和棉絮間來來往往,像一只吐絲的蠶。當師傅的這個時候坐到一旁去,脫下口罩,悠閑地吃上一鍋土煙。網(wǎng)線鋪完了,開始擂套,兩手捉著挨板在棉絮上用勁兒地磨,有時也站到挨板上去,扭著腰像跳舞?礋狒[的不只小孩子,村里人都來看,常有男人在這個時候開女人的玩笑,我們一哄而散,覺得磨套沒有彈花鋪線有意思,那些男人女人卻覺得有趣得緊。
花彈得細不細,線鋪得勻不勻,套磨得緊不緊,邊兒鎖得好不好看,這些都是打好棉套的關(guān)鍵。一個好的彈花匠,同時也是一個好的藝術(shù)家,彈棉花的每一個環(huán)節(jié),都有說不出來的美感。特別喜歡古箏,但第一次聽到古箏的時候,我想到的卻是老家彈棉花,是彈棉花的聲音啟發(fā)了一個鄉(xiāng)村兒童的音樂感受。
(二)鐵匠鋪
鐵對古代人類的意義,不亞于因特網(wǎng)之于現(xiàn)代人。有了鐵器,生產(chǎn)速度和質(zhì)量提高了,戰(zhàn)爭的殺戮也更可怕了,農(nóng)耕文明和冷兵器時代,是鐵的風(fēng)流天下。打鐵這門古老的手藝,也便繁榮并一代代傳了下來。
土磚砌的泥爐,原木做的風(fēng)箱,大樹墩上放著黑黑的鐵砧,隨便一個什么地方,比如一筒卷席搭成的窩棚,這就是鐵匠鋪。原始、簡陋、卻必不可少。做風(fēng)箱通常用泡桐木,因泡桐木不怕火燒,搬起來又很輕便。將粗壯的木頭從中間一劈兩開,挖空,裝上鑲雞毛的活塞,合緊后在兩頭打上緊緊的鐵箍,就成了。泥爐大多臨時壘建,因為鄉(xiāng)村的鐵匠鋪是流動的。鐵匠的家業(yè)都是鐵家伙:一把茅鉗,據(jù)說從茅山道士手里傳來,不怕人使法弄妖,夾任何東西都不會掉;一把大錘,幫錘的用;一把小錘子,師傅拿在手里,指揮幫錘的人,指哪打哪,相當于樂隊指揮的指揮棒,停打的時候,將小錘擱在鐵砧上借慣性輕敲幾下;一把鏨子,將燒紅的鐵塊剪成需要的形狀。原始、笨重、看不出任何藝術(shù)特色。
打鐵是力量與火的藝術(shù)。一塊鐵,燒到什么火色開始打,打的時候用多大的力,全在打鐵人心中,火色和力量決定著鐵器成功的概率與質(zhì)量的好壞。好的鐵匠才能將活干得快捷利索,不費鐵不費炭、不費人力時間。鏨截、鉗卷、錘敲,鐵匠用笨重的簡單工具完成復(fù)雜的高難動作,堅硬冰涼的粗鐵于鐵匠,猶如裁縫手中的布,瓦匠手中的泥,它像火一樣熱烈、像水一樣柔情,方、圓、長、扁、尖,鐵錘翻飛,汗如雨下,鐵匠們胸有成竹、得心應(yīng)手。風(fēng)箱呼呼地喘著,火苗熊熊地?zé)箦N緊跟著小錘,叮——鐺——!K——,一唱一合,在力量的錘打中完成從鐵到鐵器的使命。鍛燒和敲打反復(fù)交替,紅色的鐵塊漸漸變成了犁、耙、鋤、鎬、鐮,菜刀、鍋鏟、抓釘、門環(huán)、斧頭、火鉗……最后,趁熱浸進冷水淬火成形,“吱拉——”一聲,一件作品在白煙彌漫中誕生了。
打鐵有一些禁忌,比如臘月二十四不打鐵,傳說這一天是祖師爺太上老君的生日;打鐵時忌說“軟”字,說了“軟”字,打出來的東西沒有鋼火;如果家中有人生孩子,打鐵的人三天內(nèi)不能回家,怕將穢氣帶到鐵匠鋪來,觸犯了祖師爺,不吉利等等,對小孩子倒沒什么規(guī)定。小時候最喜歡看打鐵時四散飛濺的鐵花,喜歡聽鐵匠們喊號子,雄渾的號子與鐵錘叮鐺同步相應(yīng),“嗨!“嗬!”、“叮——”“鐺——”,是師傅和幫錘的一問一答:“打這里!”“好!”“打重點!”“好!”問答進行于打鐵人的心靈和眼神之間,是真正的心靈感應(yīng)。他們的對話內(nèi)容很豐富,結(jié)果便是在鐵匠鋪里漸次排開的嶄新鐵器,它們散發(fā)著新鮮的青色光芒,仿佛在排隊等待著走到田野去。男人們高高低低、或緩或急的吟唱、風(fēng)箱始終不慌不忙的呼叫、鐵與砧的金石合唱,鐵匠的小錘指揮的,真的是一支交響曲呢。原始、純樸、粗獷,是讓人懷舊的曲子。
自從有了鐵匠這個行當,最浪漫最瀟灑的鐵匠,當是號稱竹林七賢之首的稽康,這個人好酒,善書畫,善琴,臨刑一曲《廣陵散》,已成千古絕唱。他的另一個特殊愛好,就是打鐵!妒勒f新語》載其“巖巖若孤松之獨立”、“傀俄若玉山之將崩!比绱撕皿w貌,大概是打鐵健身的功勞?而最神秘最悲壯的鐵匠,非干將莫邪莫屬,劍分雌雄,能定天下,三年鑄得,反被殺身,但終于有赤的勇敢獻身,有俠客的英雄相惜,遂成就了千年流傳的傳奇故事。
鐵匠鋪,原本和雜貨鋪一樣,在鄉(xiāng)村隨處可見,鐵匠,九佬十八匠之一,民間生活的常見人物。隨著機械化,一切消失于無形。新型建材層出不窮,鐵,曾經(jīng)的風(fēng)流金屬,正在退出歷史的舞臺。
(三)放蜂人
世界上有放馬的、放牛的、放羊的、放鴨的,都沒有放蜂的那分浪漫。
放蜂人追逐的,是花兒;放蜂人收獲的,是香甜的蜂蜜。
哪里有花兒,放蜂人就率領(lǐng)他可愛的小小勞動者們趕到哪里,他是蜂群中的王之王。
這一次,王之王將他的臨時居所安頓在一條小河邊,春天來了,小河流淌著兩岸金黃,在放蜂人眼里,那不是金黃色的菜花,是流動的蜜河。
靠著一道高坎,搭著一個油布棚,棚內(nèi)一張板板床,一個煤爐一口鍋。木板的簡易桌上放著一碗菜,半鍋飯。這就是放蜂人臨時的家。
把蜜蜂帶到花兒盛開的地方,就等著收蜜嗎?那樣的話,放蜂人天天怎么打發(fā)他們的日子呢?他們又沒有翅膀,不能跟著蜜蜂們?nèi)ゲ擅邸?/p>
放蜂人一刻也閑不著,可做的事情多著呢。他把蜂箱打開,一板一板地取出蜂房,用刀刮去蜜蜂們多做出來的蜂房,摘去多余的王臺,消滅掉只吃不做的雄蜂。王臺多了,容易分群,分群就會減產(chǎn)。一個養(yǎng)蜂人最多只能管理五十箱的群,所以要對蜂群進行人工控制。群里的雄蜂只吃不做不說,還得工蜂喂它們吃,也影響產(chǎn)量。
這種清理工作是個細致活兒,放蜂人輕手輕腳地,用軟毛的刷子慢慢將蜂房上的蜜蜂刷到蜂箱里。雖然天天跟這些小東西打交道,養(yǎng)蜂人還是常常被蜂蜇。蜂蜇對他們來說就像被小螞蟻咬了一口,不疼不癢不腫,因為常年被蜂蜇,他們體內(nèi)的風(fēng)濕已被蜂毒完全祛除。蜂療是最好的風(fēng)濕治療辦法,不過放蜂人可舍不得用他的蜂給別人治風(fēng)濕,蜜蜂蜇完人,自己就死了。
最昂貴的蜂產(chǎn)品,是蜂毒,其次蜂膠,然后才是蜂王漿、花粉、蜂蜜。放蜂人削下幾個王臺遞給我,要我嘗嘗原汁原味的蜂王漿,呀,又酸又辣,一下子顛覆了記憶中蜂皇漿口服液的味道。呵呵,蜂王帶領(lǐng)工蜂們釀造甜蜜,自己一輩子吃的,卻是這個嗎?有點替蜂王遺憾。不過這蜂王漿的營養(yǎng)價值,可是頂尖的,只供蜂王食用。讀書時,有錢的家長都給孩子買蜂皇漿口服液補身體,心里可羨慕啦。放蜂人看我對蜂王漿崇拜的樣子,就說,我們可以自己生產(chǎn)蜂王漿,你要嗎?我問多少錢一斤,他說出來的數(shù)字并不昂貴。一斤原汁蜂王漿可以生產(chǎn)多少盒蜂皇漿口服液?可一盒蜂皇漿口服液的錢就能買到一斤原汁蜂王漿。放蜂人的辛苦和蜜蜂的勤勞這么不值錢,再加工出來的商品卻成了高檔消費品。我有點為放蜂人和他的勞動大軍鳴不平了。
在放蜂人的指點下,見到了神秘的蜂王,比其它蜜蜂個子大、顏色深。蜂王很忙,一個洞挨一個洞地巡視呢。見到王來,群蜂退讓,頗有王的威嚴。
菜花謝上了頂,小河現(xiàn)在流動著兩岸青霧,點綴著星星點點的金黃。菜花蜜已被成千上萬只小蜜蜂搬運到放蜂人的蜜桶里,潔白如玉,凝如膏脂,揭開蜜桶,濃郁的菜花香撲面而來。一個春天的油菜花香全被收集在這里了,我在蜜香中聞到了春天和陽光的味道。
我說,我真喜歡你們這樣的生活呀。
放蜂人笑了,一年四季,挑著破破爛爛,東奔西跑,像野人一樣。跑一年,也掙不下多少錢,有什么好呢?蜂這東西嬌貴,對環(huán)境要求高,現(xiàn)在環(huán)境污染太厲害了,不好養(yǎng)呢。
那就別放了,把這些蜂全送給我吧。
真叫不養(yǎng)了,又有點舍不得啊。自在慣了,不喜歡打工的束縛。一天見不到我的蜂,心里就想呢。放峰人說著,割下一塊雪白的蜂房,非要我嘗嘗最新鮮的蜜。小小的六角形的圓洞中都是亮晶晶的蜜,一口咬下去,蜜汁四濺,甜得我直哈氣,這甜,真能把人甜暈過去!
不知道放蜂這個古老的職業(yè)已有多長的歷史,人類什么時候?qū)⑦@些令人望而生畏的小勇士馴化成了釀蜜高手?放蜂人有點像誰?像吉普賽人。不過放蜂人在大地上“流浪”,靠的不是手藝,是驛蜂的技巧,他是五十個蜂群的酋長。哪里鮮花盛開,放蜂人就和他的臣民在哪里安營扎寨,他的“流浪”生活始終伴隨著鮮花和甜蜜,始終在與大自然聯(lián)系最緊密的地方。
真希望我們的環(huán)保程度高點再高點,環(huán)境好點再好點,好到什么程度呢?好到四季生活在綠色和鮮花之中,可以在自家陽臺上養(yǎng)幾群蜜蜂吃自家釀的蜜,好到城市里也有放蜂人安營扎寨的條件,想休閑的時候,就去他那里領(lǐng)幾箱蜂來放放。
(四)鄉(xiāng)村十五
年過到十五,就算結(jié)束了。從初一到十五,在鄉(xiāng)里,這是盡情玩耍的時間,過了十五,就該到田里去伸伸胳膀露露腿了。
小時候,又盼十五又怕十五來得太快。
盼十五,因為十五母親會蒸十五粑粑,還會拿下灶頭上的臘肉,炒兩碗油汪汪的肉片。計劃經(jīng)濟,糧食緊巴,人要摻菜度饑荒,更沒有給豬吃的,喂個年豬,能長到兩百斤就算大豬了。殺了,自家只能留一半,另一半得賣給集體。年過完,灶頭上只剩下幾塊薄薄的長肉,一年的油水全在這了。不到過十五,桌上已全素。
誰家的十五粑粑吃的時間長,誰家這一年的日子就會好過,母親從來都是好強的,她做的十五粑粑能吃一個多月,來了客,在飯甑里蒸上幾個,吃飯之前,一人先吃一個粑粑。客人總會夸一句:“還有十五粑粑呀!”母親的笑容里藏了幾分得意。十五粑粑在這段時間是我上學(xué)的午餐,在十多里彎彎拐拐的山路上,邊走邊啃。紅苕面里摻了點玉米面,黑色的粑粑里閃著點點金黃,里面包的有時是咸菜,有時是紅豆。因為時間放得長,粑粑有點酸,苕面有點甜,加上芯子的一點咸,感覺越嚼越有味。其實并不是什么好吃的東西,現(xiàn)在的孩子大約懶得望它一眼。可有十五粑粑吃的我,多么幸福,別人帶的都是紅苕洋芋,或者是摻了洋芋末的苞谷飯,感覺只有我把年留住了。這樣的十五粑粑放在柴火里燒一下更好吃,常常偷了家里的粑粑,和小伙伴們在野地里燒;如果某天我很乖的話,母親會在做早飯時,在灶洞里給我燒個粑粑吃。那樣的日子好遙遠,有時想,我有過那樣的日子嗎?那時的母親,多么年輕,紅紅的臉蛋,扎著兩個短刷子,自來卷的頭發(fā)在耳后卷成兩個小拳頭。而我,喜歡在父親的雙腿間鉆來鉆去。
三十的火,十五的燈。臘月間,哥哥帶著我滿山轉(zhuǎn),我們在找一個最大的樹蔸蔸,這個蔸蔸是大年三十晚上守歲時火垅的主角,三十的火大不大,旺不旺,全靠它了。還有一點,它得燒到到正月十五才算完成了使命。十五的晚上,火雖不是主角了,但火里的蔸蔸一定還得是那個蔸蔸,這十五晚上火垅邊的閑話家常才跟年有整體感,年節(jié)的氣氛和快樂在同一個蔸蔸帶來的溫暖中流動著。十五晚上的主角是燈,每個房間里,只要有燈,都點得亮堂堂的。還要給逝去的親人送去一盞十五的燈,月亮好的夜晚,看著滿山燈火,感覺陰陽兩界都在過十五呢。有一年,哥哥拿篾片和皮紙糊了一個燈籠,召集了好多小孩提著燈籠滿山走,路過一個人家,聽到火垅屋里講得好熱鬧,就拿那個燈籠罩在火垅屋的窗戶上,嘴里一齊發(fā)出各種怪叫,農(nóng)家的木頭窗戶上也糊著皮紙,突然照進紅艷艷的一團,不知道發(fā)生了什么事,屋里的人驚叫著跑出來,我們一窩蜂地逃去,狗也夾在中間狂吠著湊熱鬧,我們攆回狗,又去嚇唬下一家。
也曾擠在人群里看過玩龍燈,窄窄的街巷,擠得水泄不通,只給玩龍燈的人留下曬場大一塊兒空間,鑼鼓家業(yè)“鏘鏘切”地敲著,人群裹著采蓮船、獅子、蚌殼精和那只唯一的龍燈向前移動。一條街游完,只擠在他們跟前的人沾了光,將什么都看得真切。散場時去看舞龍燈的人,花花綠綠的蚌殼是紙糊,獅子是母親納鞋底的線麻扎的,龍燈不過一張長布,上面畫了龍鱗,舞的人舉著個棍上下舞動就是了。采蓮船里的花姑娘和蚌殼精都是男人扮的,臉上的油彩還沒洗,拿著銅桿煙袋在抽土煙。
現(xiàn)在,元宵節(jié)、放焰火、吃湯團、賞花燈、猜燈迷等等已快將鄉(xiāng)村的“過十五”覆蓋,在我的鄉(xiāng)村,人們還是習(xí)慣“過十五”,真的很懷念“十五粑粑”和十五的最后一個蔸蔸火。
(五)膪包香
女兒皺著眉頭,說雞蛋湯有怪味,她不吃。我聞了一下,是生菜油的味道,煎油時間可能短了點。不由自主地又對著女兒開始進行憶苦思甜教育,出生于世紀之交的女兒是典型的新新人類,我們曾有過的生活,對她來說像上古時期。每當我忍不住說“我們小時候”的時候,女兒便做出無奈狀:又來了。
今天,我忍不住給她講起了膪包的事。知道膪包的人大約還有不少,從農(nóng)村出來的孩子,誰沒吃過膪包炒菜呢?現(xiàn)在的農(nóng)村,用膪包的人家大約找不到了,這農(nóng)家灶頭的必備物,和石輾、石磙、石磨、連枷、風(fēng)斗車、煤油燈一起,被富裕起來的農(nóng)村生活趕到了記憶深處。
我們小時候,一年四季只有極少數(shù)時候才用菜油炒菜,比如逢年過節(jié)、來了客人,平常炒菜用什么呢?用膪包。什么叫膪包?豬身上長咪咪的地方,特別松軟,那里的豬肉叫“泡頭肉”,這泡頭肉其實就是豬的乳腺,不好煮爛又沒什么膘水,但它有一個特殊的用處,就是做膪包。殺豬的時候,殺豬佬下肉時在這里剜下兩大塊帶皮的泡頭肉,在肉皮中間挑個口子,系上一根棕葉繩,老板娘拿來兩個大碗,一個碗里盛上一個,等肉冷了,就成了兩個圓坨坨的膪包,然后被高高地掛上灶頭,必須掛高一點,防貓狗防耗子。
根據(jù)自己的想像,我把膪包寫成了“揣包”。每次做飯時,膪包被請了下來,鍋燒燙了,拎著膪包在鍋里“揣”幾圈,鍋上就有了一層明亮的油光,肉落在熱鍋上發(fā)出美妙的滋滋聲,隨之一陣青煙騰起,肉香四散。趁油氣尚在,將要炒的菜倒進膪包的香味里迅速翻炒。膪包不能老在鍋里“揣”,兩個膪包,得算計著用到第二年殺豬,揣出一層薄薄的油光來就可以了。每到吃飯的辰光,大老遠就能聞到炒菜的肉香,很多次放學(xué)回家,追著肉香跑進廚房,以為有肉吃呢,看到的卻是蘿卜茄子四季豆,心里充滿了失望。用膪包炒出來的菜,有肉香卻不見油星,正長身體的孩子,想念豬肉近似瘋魔,狠不得吃了膪包。膪包是不能吃的,它是一家人一年的油罐子,吃了它,就只有吃白水煮菜了,我們都知道這一點,乖乖地在膪包的肉香里嚼著蘿卜白菜,想像它們像肉一樣美味。
過生日的時候,母親會特意給我炒一碗油鹽飯。母親緊緊地按著膪包,用力在鍋里“揣”著,油煙大起,薰得母親皺著雙眉,直到鍋底積上一汪肉油。母親用這汪油給我炒出一碗油汪汪香噴噴的油鹽飯,加上從甑底撈出來的一個石磙蛋,這就是我的生日禮物。油鹽飯名符其實,除了油就是鹽,對我來說卻滋味無窮,直到現(xiàn)在,還想念著。再好吃的生日蛋糕,也趕不上童年的那碗油鹽飯。母親用力“揣鍋”的樣子似乎還在眼前,那時的母親,臉上有兩塊胭脂紅,自來卷的頭發(fā)梳著兩個小刷子,頭發(fā)太卷了,小刷子像兩個毛毛球蜷在母親的耳后,母親端給我飯碗,笑瞇瞇地叫我小壽星佬。
我笑著對女兒說,你總是嫌我炒的菜油膩,我去菜市場買塊泡頭肉,做個膪包,天天炒菜給你吃吧,我保證那樣炒出來的菜絕對油而不膩。這樣我們可以節(jié)約不少的油,F(xiàn)在油貴呢,借此我也可以重溫童年。女兒哈哈地笑了,連說可以。
講完膪包的故事,女兒碗里的雞蛋湯拌飯也吃完了,這一次沒有說“又來了”。艱難的生活,回憶起來卻并不覺得有多么苦澀,甚至希望生活能再來一遍,哪怕回到膪包炒菜的童年。農(nóng)家的灶頭,已找不到膪包的蹤影,但膪包的香味,在記憶深處依然濃郁著。菜根香的生活,大約要經(jīng)歷膏肥脂厚之后,才能體會。
膪包不是“揣包”,這“膪”字,意思就是豬胸腹部肥而松軟的肉,沒想到真有這么個字呢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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