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愛如山

　　進入立冬節(jié)氣，天越來越冷了，呆在家里，仍抵不住冬的嚴寒。

　　雨不緊不慢地墜落著，強擰著你的眉頭，不肯松手。

　　那也是一個冬日的雨天，雨夾雪。

　　記得那年上初三，上午的課不上了。除了我，班里還有三兩個同學，其他人都回家了，為了交20元的“教育統(tǒng)籌費”。我知道我，早上從家里走時，跟家里要過，真的沒錢！但是，我是班里的班長，以身作則，責無旁貸。

　　還是冒著雨雪，硬著頭皮再回次家。4公里的路程，我挪了近5個小時，到家時已是下午兩點。沒吃中午飯，因為有任務在身沒感覺到有多餓。天氣的緣故，沒法去地里干活，母親去串門了，父親躺在炕上，電視里播放著《楊家將》，“一座座高聳入云的山峰，永遠站立在北國的邊境，一千年的感慨，一千年的不平，辨不完的忠和奸，說不完楊家將滿門的報國心，鮮血灑在戰(zhàn)場，公道自在人心。。。”我在里屋站了一會，呂繼宏的滄桑，楊家滿門的悲愴，一如外面的天氣，雨雪加劇了冬的寒冷，我倒想勸，天公啊，你重新抖擻！

　　“學校還是要我們今天交上。”父親在看他的電視，從我到家，沒看我一眼，表情很凝重，大概是因為電視里的劇情。“我走了，你使勁看吧。”我重重地用門把一千年的不平摔在了里屋，激憤著沖入雨中。

　　后來，才知道母親怕我為難，往鄰居家借錢去了。那個年代，20塊錢能讓一個家庭難成這樣！今天啊，我長嘆一口氣。

　　我上面有四個姐姐。據說，舊社會的農村，誰家孩子少，沒有男孩，會被瞧不起的。于是，在那樣的環(huán)境下，承受著巨大的壓力，費盡艱辛和周折，有了我。我的降生，給這個家庭帶來了大部分的幸福和歡樂。

　　父親駝背，從我記事的時候起就一直駝著。這樣一個人，養(yǎng)活一個七口之家，只有苦辣，沒有酸甜！家里的人，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，直到今天，他們還在不輟地勞作著，沒有為社會創(chuàng)造價值那樣崇高的目標，只為了養(yǎng)家糊口。老百姓啊，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愛的人！

　　外面的雨還在下著，一點停的意思也沒有，天慢慢地，慢慢地，黑下來了。

　　高壓鍋里的排骨的香味，彌漫著整個房間，那味道，好久沒聞到了。

　　上大學后，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了，盡管回家的車程只有兩個多小時，所以偶爾回去一趟，家里自然高興得很，不亞于過節(jié)。父母親會提前告知姐姐外甥們周末到家里來，他們喜歡熱鬧，隨著年齡越來越大，這種愿望愈發(fā)的強烈。有人氣，家才旺！準備下平時我喜歡吃的，激動而幸福地看著自己的兒子一掃而光。

　　有一次，本來打電話說是周末回去，但是因為有事，回家的日期拖到了另一周。母親偷著告訴我：“你本來不是說好了星期五晚上回來嗎，你爸他就特意去買了點排骨，等到星期六下午了，你還沒回來，打個電話問了下你說不回來了，他就把排骨存到井里了（那時普通人家是買不起冰箱的），尋思著等你回來時燉燉，過了幾天，拿上來發(fā)現都臭了，我們就燉燉自己吃了，壞了幾天肚子，你可千萬別埋怨他了。”母親說的時候邊笑邊說，但我分明聽不到她最后都講了些什么。

　　2003年，工作了僅一年，我竟然得了腰椎間盤突出。沒想到，年紀輕輕，就要開始洗練了，我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。那時想，老天啊，等等我多少混出個人樣來也行啊，你太急了！

　　曾有傳言，說辦公室的那僅有的一臺電腦我用的太多、長時間玩游戲導致的。“或許玩笑罷了”，我苦笑著。我沒做解釋，不想被人可憐，我的學生和同事知道我的品格。我是教數學的，那些公理后人已不再需要證明了！這樣的路我堅持走著，一個不怕被人誤解的人會強大起來的，成長的會格外快，腳著地的時候會異常的堅定和決絕。

　　我的牢騷都發(fā)泄給了家里，因為病痛，因為情緒。現在想來，能容得下自己的就是家了。他們承受著，默默地，來接納一個不懂事的大兒子。在家里保守治療的前期，只能躺在床上，醫(yī)生建議先少活動，以躺著休息為主，躺過的人都知道，一直躺著，遠沒有外人想象的那么舒適，是一種變相的遭罪。因為躺著，姐姐們輪流喂我吃飯，而接大小便的事情就由父親擔下了，一個七十多的老人為一個二十多的兒子服侍，怎擔待得起。他越是小心翼翼，我越覺得情何以堪。當我七十多歲的時候，不知肯不肯如此服侍自己的兒子，我不敢點頭。

　　兒子喊我吃飯。天是真的黑透了，玻璃上的熱氣慢慢地液化，已看不到外面的光景，只有對面樓上慘淡的燈光在閃爍著。

　　2006年的一個夜里，也是慘淡的燈光，三口人圍坐著。父親從相框后面拿出一個紙包，慢慢地打開，一張一張地數著，總共不到2000塊。我在城里買了一套房子，首付要10萬。工作4年，攢了一部分，借了一部分，還缺點。跟家里說了一聲，沒說多少，只說能湊多少就多少。父親打電話說要我回家取錢，說是給我借了很多。當點著這東家500西家300的一千多塊錢時，我知道，他不知道千和萬有多大的數目區(qū)別，他以為幾千塊錢在農村能買很多豬、能過好幾個很像樣的年、或許還能娶個媳婦，在城里也一樣能辦這些事，所以我沒怪他，我跟他說，這錢我湊夠了，用不著了，你趕緊再還給人家吧。分明看到他滿臉的失落，我又一次傷了他的心。

　　父親今年已八十，他不會華麗的言語，他的所為告訴我要相信溫暖、美好、尊嚴、堅強、感恩這些老掉牙的字眼，要學會包容和原諒，原諒這世界給你的一切不如意。

　　三十年長起來一個我，我又有了孩子。從兒子到有了兒子，開始漸漸明白含辛茹苦的涵義，也慢慢感到肩膀開始真正地當兩個抗！人生的軌跡在重復著，有人長大，就有人衰老。從三個人，到一個人，到兩個人，到三個人，再到五個人，就這樣走著，還會，一如既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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