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打開一段塵封的記憶散文
夕陽西下，縷縷夏風(fēng)從院中飄過，難得如此清爽，獨自一人品茗賞花，目光忽然定格在了花盆下那長長的條山幾上，漸漸的，記憶的閘門慢慢開啟，一段塵封的記憶如在眼前。
那是上世紀(jì)七十年代的一個中午，母親望著房內(nèi)寒酸的擺設(shè)，好像最后下了決心征詢父親的意見：“南鄉(xiāng)來了個會做水泥條山幾的藝人，做得跟木頭的一樣，別人家都做了，咱家也做一個吧？工錢只收三塊錢……”母親還未說完，父親就截斷了話茬：“干一天工才掙四毛錢，那要好多天才掙夠呀，要那東西有啥用？看孩子們都面黃肌瘦的，有那錢還不如給孩子們吃的好一點�！蹦赣H欲言又止，想想只得長嘆一聲作罷。
忽一日，鄰居五奶奶跨進了我們家，她患有多年的哮喘，極少去人家串門，喘息稍稍平靜便嘮叨了起來：“俺家也做了條山幾了，沒有白花的錢，那真叫一個排場……”五奶奶眉飛色舞，滔滔不絕，嘴角掛著唾沫。
“俺——俺家不做了，再說那東西看著好看，其實沒有多少用……”母親言不由衷。
“哎喲——他嫂子，不就是幾塊錢嗎？你去俺家看看那排場，保你一眼就相中，條山幾前八仙桌，桌子兩邊太師椅，人活一輩子不就圖個排場？”五奶奶撇著嘴，滿臉的自豪和驕氣。
一連數(shù)日，五奶奶的身影頻繁的出現(xiàn)在我們家，有一天，一直默默無語的父親臉上的肌肉明顯的抖動了一下，打斷了五奶奶無休止的叨叨：“我們家也做一個條山幾，而且做個全莊最大的。”父親的話不多，但我們?nèi)胰寺犞乳_心又舒坦。
很快，條山幾做成了，兩段上翹，中間平直，前側(cè)斷面刻著石榴、云朵等圖案，古銅色的油漆將水泥沙子嚴(yán)嚴(yán)實實的包裹著，儼然一架優(yōu)質(zhì)木料條山幾，這個明顯長于其他人家的奢侈之物，被四個壯漢喊著號子抬進了我家的堂屋，此后五奶奶又恢復(fù)了不輕易串門的習(xí)慣，母親心情明顯的好了起來，在人前說話腰桿似乎直了一些。曾經(jīng)有段時間，條山幾擺放什么成了母親的煩惱，像一個乞丐，雖然穿了一雙新鞋，仍掩蓋不住全身的寒酸。好馬需要好鞍配，可那“好鞍”在哪里呀？望著空蕩蕩的條山幾，母親再次長嘆不已。
父親愛酒，酒無好酒，只是廉價的散裝酒，隔段時間，父親就拿地瓜干換來十幾瓶酒，條山幾終于有了用武之地，一瓶瓶亮晶晶的液體承擔(dān)了“好鞍”的任務(wù)，要知道，酒雖廉價，在那個年代不是所有人家都舍得喝的。父親愛酒，并非本能嗜好，源于生活的重壓，他每天推著獨輪架子車去給一家煤礦運沙，那是一條很陡的土路，父親靠酒勁才能到達目的地，酒是父親身體的支撐，父親是我們家的支柱。我特別愛看父親喝酒的樣子，尤其是冬季。父親愛酒可不貪酒，每次只一瓷壺，也就二兩。先是斟滿一盅，撕片紙點燃，放于酒盅，霎時，酒盅騰起一團火光，藍盈盈的火苗忽高忽低的晃動著，好像活潑的生靈一般，不一會兒，酒盅里沸騰了起來，父親將燒熱了的酒倒進瓷壺，整整一壺涼酒也便熱了，父親慢慢將酒盅舉在嘴邊，雙眼瞇成一條線，酒下咽之時，嘴中發(fā)出清脆的“咂、咂”聲，繼而睜開眼，盯著條山幾看一會，燈光下，條山幾通身泛光，那光讓人感到溫暖和幸福。父親的眼神充滿了希冀，滿懷信心的支撐著整個家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，終于有一天，條山幾上的飾物——酒瓶，被新的“好鞍”取代了，那是一臺“紅燈”牌收音機。
曾經(jīng)記得我們?nèi)彝盹埡缶墼谑找魴C旁，聽革命歌曲，聽八大樣板戲，一直聽到播音員說“再見”，收音機里發(fā)出刺耳的雜音方才作罷，四妹最小也最幼稚，跪在椅中，將頭趴在條山幾上，望著神秘的收音機出神，父母要她睡，她說想進去看看里面的人怎樣睡覺，逗得一家人哄堂大笑，母親竟笑出了淚花。那些年，開飯時聽收音機是我和姐妹們感覺最快樂的事情，母親不常聽，許多家務(wù)等著她做，父親耳背，即便將音量調(diào)大也只隱約的聽到一些，他將手掌做喇叭狀放于耳旁，極力接受電波傳輸?shù)哪芰浚牭介_心處，父親也像小孩子般笑起來，父親笑了，我和姐妹們笑得也更開心。笑聲讓我們?nèi)疑畹母佑凶逃形叮液徒忝脗円苍谛β曋新L大。
我從小愛看書，更喜歡保存書，書越攢越多，無處存放，條山幾成了我的書架。那臺曾經(jīng)給全家人帶來歡樂與笑聲的收音機，已退出了我家的生活舞臺，一臺“長城”牌電視機無情的淘汰了曾經(jīng)的輝煌者，生活就是這樣，沒有永遠的佼佼者，也沒有任何東西永遠被人們所青睞，時代會拋棄一切，絕不會因某種事物的存在而停滯不前。條山幾早已在全家人心目中身價大跌，上面擺放什么已不再重要了，一個衣衫華麗的人，不需要刻意粉飾某一部位，在物質(zhì)越來越豐富的現(xiàn)實中，條山幾實在有些窘迫，它能做的只是：目睹了時代變遷給人們帶來的變化；它注視著我的父母親安坐于太師椅，享受子孫后代年復(fù)一年的生日祝福；記錄了父輩們經(jīng)歷的苦難和身體由盛到衰的過程……
七年前，我的住宅進行徹底裝修，曾經(jīng)陪伴了父輩多年的那個需四個人才抬動的條山幾，周圍的一切已不允許它繼續(xù)存在，妻子曾建議扔在大街上，或干脆砸掉，我卻舍不得，房屋、院墻、天井，一切的一切，父輩留下的痕跡幾近無蹤，這個笨重的條山幾曾經(jīng)承載著父輩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做人的自尊，決不可隨意舍棄，于是，去腿留身，平置于院中，盡管古銅色的油漆歷經(jīng)風(fēng)雨滄桑早已剝落，盡管裸露出了它的本來面目，然而，因了盆盆鮮花的襯托，條山幾依然有它的亮色，不論時代如何發(fā)展，人們追求幸福生活的愿望永遠不會淘汰！
2014年7月19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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